1989 ·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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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东宝回到家里,照例是找不到他老娘。摸进厨房找吃的,见灶台上码着一堆腊肠、酱肉、板鸭、风鸡之类的东西,看上去很是馋人。他的胃口到底还是适应家里的味道,东北的红肠熏肠吃多了开始腻烦,而今对着腊味流口水。
   
  他妈倒是很快摸回来,一个村子的,只要有一家进人,那消息就跟鸡毛信似的传得飞快,那些没事干的老头老太都猫窗户口盯着外面人来人往呢。何况东宝书记大驾回宫。雷母一见儿子瞅着一堆儿好东西流口水,忙介绍道:“一个女人送来的,姓啥?嗯……说是县上开饭店的。我看不像是偷偷摸摸找你对象的,就做主替你收下了。”
   
  雷东宝心说,韦春红,她才是最危险的。不是已经电话里要她别出尔反尔了吗,怎么又送东西来?但雷东宝不是计较细节的人,又不舍得把好吃的退回去,只跟他妈道:“给我蒸两只鸡腿吃,我打个电话。”
   
  “有件事,我跟忠富说,听说外国鱼长大了挺好看,我要他捡两条来吃。那小子糊弄我,说要等你回来批准。忠富小子前世一定是给人吃了的鱼,以前你填他一口鱼塘他跟哭丧一样难过。”
   
  “你别假公济私,又不是没钱,等村里开卖了多买几条不成了吗?”
   
  “你不也偷牛蛙吃吗?你能吃,你老娘怎么不行。大伙儿都说忠富眼里没你这个书记。”
   
  雷东宝已经走到客堂间,又转回身来,对老娘道:“以后谁再这么说,你就跟他们说,雷东宝要的就是当面敢不听话的。忠富有种,以前当那么多人都敢顶我,这种人我信他。”说完径自离开。
   
  雷母抄起一块抹布冲雷东宝背后掷去,喃喃道:“贱货,让人反了才好。”
   
  雷东宝打电话找去韦春红的饭店,那家饭店自从他作下决定之后没有再去。但他好汉做事好汉当,既然韦春红找上门来,他绝不回避,躲子弹的算什么好汉。听清对方是韦春红的声音,他竟一时有些发昏,顿了顿才道:“我家那些东西你拿来的?有事?”
   
  “没事,想看看你。你等下,我换个电话。”
   
  雷东宝等了会儿,才等到韦春红又拨过来:“雷书记,你真不见我了?”
   
  “废话不,我还等着你拿儿子寒假撵我啊,以后别送东西来了。”
   
  韦春红一时沉默,都等得雷东宝耐不住劲想挂了,才道:“听说你们那儿养了外国鱼什么的,有好的让我饭店先上桌行不?”
   
  “行,你门口竖个招牌,说用的是小雷家的鱼。”
   
  “那谢谢啦。这么大好处,本来没指望你答应的,唉,谢谢你。”
   
  雷东宝听着伶牙俐齿的韦春红这会儿说话简短重复,一时也有些感触,闷声道:“谢啥,回头鱼烧得好吃点,别砸我小雷家的牌子。”
   
  “那当然。”韦春红沉默了下,不肯放下电话,又找话道,“吊灯很好看,谁见了都夸,都不知道是你送来的,你做出来的事总是比别人跑在前头。”
   
  “嗯,没事我挂了。”
   
  韦春红听得雷东宝的不耐烦,心里发急,冲口而出:“其实夏天那时候装修我怕跟你商量的话,你会误以为我要你钱,才跟你说我儿子要来,拖你两个月。我……我哪会赶你呢,你想想,你都还不了解我吗?”
   
  雷东宝听了大惊:“那你怎么把三楼也改了?”
   
  韦春红幽怨地道:“你又没来看,知道我怎么改的三楼吗?你大人大量,不会以后连小店的门都不进了吧。”
   
  “你怎么改的,不是雅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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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的话你还会信吗?眼见为实不就得了?我晚上给你炖好一砂锅的牛腩等着你,好不?”
   
  “不去。”雷东宝非常习惯性地脱口而出,就挂了电话。
   
  韦春红心里知道没指望了,雷东宝这种男人气十足的人,多少黄花闺女都肯拉下面子倒追着他,她去年能拉到雷东宝,那纯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原想一心一意当丈夫一样侍奉着,不承想她越小心越是造成误会,不过好歹这回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难怪雷东宝送吊灯,送来的是不上不下的数字。估计误会到今天,雷东宝身边早有别的女人了,否则不会那么干脆一个“不去”,以前说什么也给个理由,比如说“没空”。
   
  雷东宝则是放下电话发了阵子呆,心说难道真是误会了韦春红?这么说来,她倒还是个有骨气的女人。雷东宝一时有些心猿意马,但很快就被风鸡的香味勾魂,吃饱了出去巡视,当然先去村办。
   
  永远风雨无阻镇守在小雷家心脏的雷士根看到他就把门踢上,拉住雷东宝轻声道:“你出差那么多天,有些话先跟你打声招呼,你听了当他们放屁。”
   
  “什么话,是不是说忠富反我?”雷东宝甩掉士根的手,他很不习惯这样。
   
  “是,那天我老婆听有人在你妈面前挑拨。这点你不能信,忠富这人一是一、二是二,以前你填他鱼塘他跟你吵过,后来一直服你的。不过这还是其一。最要命的不知谁想出来的,说红伟、忠富、正明三个现在都实际上被我管着,都只听我的,不听你的。”
   
  雷东宝哈哈一笑:“我说你怎么说话扭扭捏捏大姑娘一样。我不信,你敢吗,他们三个敢吗?”
   
  士根正色道:“谣言都是有一定事实依据的。现在你不管具体的事,都是我和他们三个管着,聪明人看得出我们四个人权太大,只要我们联手,小雷家就乱了,说出这谣言的是个有心机的人。”
   
  雷东宝又是哈哈一笑,却一掌猛击到桌上,震得一桌茶杯全部跳地身亡。“敢!”他凛然瞪起环眼,杀气腾腾地道,“谁都知道,我能封你们,我也能撤你们,我还能让平原书记杀了你们。造谣信谣的都他妈是蠢猪!”
   
  士根被雷东宝看得不寒而栗,不由自主又伸手一把拉住他:“我先提醒你一下,你不会以为我试探你吧,你跟我这么凶干吗?”
   
  雷东宝奇道:“我哪凶你,我凶你干吗,谣是你造的?”再次抹下士根的手。
   
  士根紧张地注视着雷东宝的脸,看果然雷东宝一如既往,知道自己多心了,也知道雷东宝说的就是他做得岀的,他只是想什么说什么,不会是什么威胁。他叹气道:“你这话我会传播开去,省得有人还真有心蠢蠢欲动,也省得有人看着我们四个的位置眼红,妄图挑拨离间。我们村子钱多了麻烦就多,都眼红着钱。”
   
  “你是我的诸葛亮。”雷东宝说得没一点犹豫,“咱不说那种破事,你说这几天出了些什么事?”
   
  士根照旧挑要紧的事向雷东宝汇报一遍,有些需要雷东宝签字的,他拿出来,他一边说明,雷东宝一边签。基本上经过他的手删滤下来的东西,雷东宝已经不用太细查。
   
  雷东宝等全部签完,说声“没事了?没事走了”,也不等士根答应就走,但走到门口想起来,又道:“挑拨的事你查查,谁造的谣。你传话下去,谁敢搞乱小雷家领导集体,我扒了他屋。”
   
  士根冷静地问:“东宝,你真那么相信我们?不听听群众意见?”
   
  雷东宝道:“我们监督体制有了,奖励体制也有了,老叔自杀的事还在眼前摆着,谁好路不走走歪路?真要走也没办法,别让我发现,否则我掏出他的牛黄狗宝。”
   
  士根冷笑道:“你难道不担心我和他们三个联手架空你,你还不知情?”
   
  雷东宝却笑了:“士根哥,你聪明脑袋怎么想不通。他们三个怕我,烦你,各自怄气。他们跟你联手?三天能行,三十天就得窝里斗,谁也不服谁。不信你试试。”
   
  士根却是神色一松,长嘘一口气:“好,你平时是装的,张飞也能绣花。你知道就好。就怕你心里信了,嘴上怕掉面子不肯说,以后心里有疙瘩。我放心了,你走吧。哎,牛蛙已经冬眠那么多天了,瘦,你就放过它们吧。”
   
  雷东宝呵呵笑着离开去登峰,不过心里还是把士根的话想了会儿的。但他还是决定相信这四个人,那么多年同事下来,知根知底,他凭什么为了别人几句话就动摇,何况还是士根自己告诉他的。
   
  士根看了雷东宝态度坚定,也是放心。他这位置,又与其他三个不同。如果雷东宝真被挑拨得信谣言了,他真是除非出走小雷家,否则只有跟着老书记上吊一途了,幸好雷东宝看得清楚。雷东宝人粗心不粗,其实心中明镜儿似的,再复杂的事到他嘴里也变得黑是黑白是白,士根都不知道雷东宝这是什么手段,能那么容易地化繁为简,小雷家那么多事,雷东宝照样心宽体胖的,不像他都愁岀白发几根。
   
  雷东宝最后巡到养殖大棚,他才进大棚不久,忠富就不知从哪儿闻风赶来,还气喘吁吁的,雷东宝见了不由得笑:“忠富,我妈说你上世是鱼,看到鱼跟宝贝似的。你怕我又偷你的鱼吃吧,哈哈。”
   
  忠富被雷东宝说得难为情,他还真担心雷东宝又摸他的宝贝们红烧。他讪笑道:“说啥呢,看到书记来视察工作,赶紧上来汇报,咱马屁得拍勤点。”
   
  “操,打你忠富嘴里掏马屁,还不如旁边沟里挖牛蛙来得方便。尼罗罗非鱼能吃了?”
   
  “几条大的能吃了,而且第一批小鱼没长大都快发情了。我们沼气池真是好东西,徐书记在北京就是看得高。教授说他们南方,这种鱼都还是养在温泉里,冬天不敢露天放养的,温度不够它就不长,再低它干脆死。你看你看这条游过来的,这条最能吃也最能长,好几条鱼尾巴是它咬破的,我准备留着它做种鱼。”
   
  雷东宝诡笑:“它上辈子跟你是兄弟。”
   
  忠富不敢顶撞,搓着手讪笑:“福寿螺也很能长,来这儿看,看到粉红的一块地儿没?都是它们产的卵,下面密密麻麻都是孵化出来的,你看已经都快追上田螺大小了。看来这东西也好养。”
   
  “听说你还养蚯蚓?那玩意儿怎么吃?”
   
  忠富闷笑道:“那是给鱼吃的,人怎么吃?我们沼气池定期捞出来的渣养蚯蚓正好,等天热了我留些猪粪出来养苍蝇的蛆,听老师说牛蛙和鱼都爱吃。”
   
  雷东宝赞许:“交给你是没错的,你会动脑筋。这不,我们这儿还有扔掉不要的吗?没了,全都能用上。我们还怕猪拉不出屎来。忠富,给我捞五条大鱼,以后每天五条,我送去饭店先让他们打招牌,让县里的人先认识认识这种鱼,春节卖起来方便。”
   
  “这主意好,我还想着春节怎么办,拿到菜市场吆喝去,人家不认识敢不敢吃。不过今年大池子还没挖出来,鱼没多少产量,总体算起来还是亏本。东宝书记,再半年肯定不亏了。”
   
  “那是你的事,鱼拿到县里会死吗?”
   
  忠富很高兴雷东宝还真是放权,原以为赚的时候放权,亏的时候肯定得追究他责任。“有橡皮袋,要不福寿螺也装一些去。我已经找菜烧得好的士根嫂煮过一次,这东西肉松松的没田螺好吃,看看饭店能烧岀啥花头来。”
   
  “好,多拿些,你看多少一斤,回头一起算钱。”
   
  雷东宝终于还是载上一皮袋鱼和福寿螺,扭扭捏捏地赶去韦春红的饭店。
   
  韦春红的饭店重新装潢后,已经成为本县一大亮色,竟然还在门口安装了城市里才有的花花绿绿的霓虹灯。冬日里的天暗得早,霓虹灯早已闪烁,犹如冲路人抛飞媚眼。雷东宝冲媚眼而去,推门进店,里面大不相同。他送的吊灯有两盏安于一楼屋顶,照得一楼店堂流光溢彩。而老板娘韦春红穿着一件大红高领羊毛衫穿梭于酒客之间,一会儿与这个笑谑几句,一会儿和那个打声招呼。雷东宝看到有人在韦春红手臂捏了一把,韦春红佯怒灌那男人一杯白的,而韦春红的毛衣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得全身上下似乎只剩那对乳··房。雷东宝以前又不是不知道饭店老板娘出入的是复杂环境,今天看见这一幕感觉刺眼,也不肯坐下,就令一个男服务员去叫韦春红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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