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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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工犹豫了好一会儿,“隆盛想要你的技术。老板原先派别人来,可你看不上,没录用。正好当时我手头的工作告一段落,老板求我出马,说我肯定能被你录用。我很不情愿,这不是偷窃吗。可是我不来也不行,老板太志在必得。我本想来做几天就回去交差,说没办法偷。但几天做下来,我挺喜欢这儿的研究氛围,目前工资虽然不高,可这儿你懂行也重视,研发资金投入大,做事有盼头,我跟隆盛老板坦白我不回去了。这事儿,左右不是人,没脸跟你提起,也没脸再回去见隆盛老板。柳总,你要是怀疑,尽管开除我。别担心,我有地方去,我在业内还有点儿名气。这种事不能光听我一个人说的,我这个当事人说的不能作准。”
   
  柳钧张口结舌。那么,他敢凭孙工一面之词,相信孙工吗?
   
  “我们已经合作了半年多,我们的新产品一直经过你我等人的手研发出来,我们配合得越来越默契。研发时候的思维方式可以与人品画等号,我相信你。听说这个怀疑后,我非常不敢相信,我决定先不做任何外围调查,而是直接问你,希望你不要见怪。今天你的解释虽是一面之词,但我相信我们半年多相处下来的感情,和你半年多来的人品表现。如果说是在留你的问题上赌一把,我相信我赢面很大。这件事我们到此为止,你不要有心理负担。”
   
  孙工点头,“这种事只有看来日方长,谢谢柳总信任。柳总,既然这事儿说明白了,我索性跟你提一个疑点。隆盛老板很不满我留在这儿,他觉得这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很没面子,他在想办法让我在腾飞待不下去。柳总最好查查消息来源。”
   
  柳钧几乎晕了。告密——反告密,事情看来越来越复杂,这下廖工也有嫌疑了。究竟还要不要信任?
   
  钱宏明听闻详细说明后,也无法做出判断。若是寻常人等,柳钧还可以找个借口不敢用,可廖工与孙工都是公司技术栋梁,柳钧在这两人身上投入巨大,两人也是细水长流地持续产出,岂可对两人轻举妄动。可问题是眼下此事非同小可,腾飞资金紧张得犹如细细的琴弦,再经不起风吹草动,他柳钧敢轻易交付信任吗?
   
  连钱宏明都为柳钧感慨上了,国内制造业想做科研创新,还真不是一般的难。大环境太恶劣。
   
  柳钧憋闷得不行,还什么都不敢做,唯有再去打拳,找教练对打,打到趴下为止,才连滚带爬地回家,睡一觉恢复正常。谁让他是老板呢?既然做了老板,当然只有全部担着,跟手下哪个员工叫屈都不行。
   
  可是廖工孙工两人怎么办?他该不该再找廖工谈话,让廖工口头保证事情并非如孙工所指责?柳钧即使用中学当班长的经验都能知道这样不行,这么做是唯恐天下不乱。柳钧唯有赌一把了。他赌素来对两位工程师人品的理解没有出错。如果真有出错,他只有认栽,谁让他眼光有问题。他也赌在工业区内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占销售额百分之十的科研经费投入能让顽石点头。
   
  可是,不能不敲山震虎,不能坐等亡羊补牢。正好检察院上门,就有关上回事故时期那职工浑水摸鱼偷窃图纸之事调查取证。检察院需要了解的是盗窃的案值,量刑将以案值而定。
   
  一边是偷窃图纸员工家中一屋子老弱病残,一边是公司一只只疑似蠢蠢欲动的手,可昨天与孙工的对话,让柳钧毫不犹豫地选择保护自己。他告诉检察院的同志,他曾经将那套图纸卖了多少家,合计卖了多少钱,他有发票为证,而这还是价值的部分。连检察院的同志也禁不住说,那偷窃图纸员工的案子大了。
   
  与检察院同志的交流,柳钧特意放在公司小会议室,参与的有老张、做会议记录的办公室秘书,及配合查账提供一手证据的出纳,可谓人多口杂。因此,消息很快就传了开去。继上回柳钧火速擒拿偷窃图纸员工归案之后,这回柳钧毫不留情重拳配合量刑,又在员工中引起巨大震动。所有的人都看到,眼前有一条触不得的线,触之,连书生柳钧都会杀人。这叫做底线。
   
  申华东不知为何找到柳钧。他约柳钧晚上去慕尼黑酒吧喝啤酒,柳钧正有个技术难题没解决,谢绝不去。申华东最恨柳钧总在他面前领先,似乎总想昭告柳钧是胜者,一气之下开着车子赶来抢人。赶到腾飞见柳钧是真的穿着白大褂钻在实验室忙碌,他才心理平衡,心平气和地等柳钧做完事,也不让柳钧吃点儿东西,载上人就出门去。
   
  柳钧见申华东西装革履,笑道:“我不记得有多少天没穿带扣子的衣服了。看到穿一本正经的人还真有点儿不习惯。”
   
  申华东趴在方向盘上等电动大门徐徐拉开,“跟你谈正事。”他见大门缝隙足够,就一跃冲了出去。不料黑暗中忽然斜刺穿出一个人,拦在申华东车前。申华东连忙刹车,幸好车速还没上去,车头险险地顶着那人的肚子停住,车子里的两个人全吓出一身冷汗。惊魂未定,却见那人退开几步,趴在地上连连跪拜。申华东的车窗紧闭,只见大灯照射下,那是一个女人,女人似乎高声呼喊,车子里的两人却听不出那女人讲的是什么。
   
  柳钧等那女人再次抬头,终于看清女人是盗窃图纸员工的妻子。申华东被吓得一颗心乱跳,不禁骂道:“他妈的,我最恨有些人动不动又跪又拜,一点骨气也没有。柳钧,怎么回事,是不是上了人家不认账,被人找上门来。”
   
  柳钧按住申华东打算降车窗的手,冷冷地道:“绕过去。”他相信,一准有无数目光正看着他对女人的处理。
   
  申华东不出声,前后看看,猛一下后退,又在戛然刹车声中险险地擦着女人而过,冲上直路。听耳边一声“帅”,申华东得意地道:“你做得到吗?”
   
  “根据目测,通道比你车子宽三十厘米,除非新手才绕不过去。”
   
  “问题那女人会动,好,我倒回去,你来。”
   
  “得了得了,我做不到,行了吧。快去吃饭,饿死了。”
   
  “怎么回事?那女人,是不是给开除出厂的?”
   
  柳钧耐心解说,但才说到三句,就被申华东打断,“知道了,这种事全世界都一样,他们能弄得好像是你在犯罪,你偷走他们的家庭幸福,他们最无辜,却从不想最先伸出肮脏的手的是谁。犯事了才想侥幸撞到一个傻总放过他们,犯罪时候倒是想什么去了?”
   
  “你常遇到?”
   
  “三天两头。我那儿是劳动密集型企业,几个厂区加起来近万的人,每天按下葫芦又起瓢,什么事都能发生,你那算得了什么。不信我们晚上说完事找个厂区宿舍悄悄去围墙外守着,准有浓妆艳抹的半夜翻墙回宿舍。她们白天上班,晚上三陪,据说这叫搞三产。偶尔白天突击检查宿舍区,还能抓到做中班的在浴室卖淫。眼睛鸽蛋一样了吧,哥们随便露两手就能震死你。我回国原本想扭转公司的不文明局面,先从抓厕所浴室入手,给厕所浴室安上隔断和门,给工人们保留点儿隐私,结果最后只好全拆了,劳民伤财。这事儿害我被人笑话至今。”
   
  柳钧岂止惊得两只眼睛跟鸽蛋儿似的,更是嘴巴犹如塞进一只无形的蛋,张成一个“o”字。“偷核心技术的中层管理员有没有?”
   
  “废话,你看看全市,那么多类似我家的公司,那都是谁开的?设计人员做熟了,单飞自己开设计室去了;销售员把路跑通了,单飞自己开小厂去了。公司有什么他们拿什么,跟自己家一样方便。”
   
  “你那么大方?不追究吗?”
   
  “有些能追究,要不动用执法机关抓进去坐牢罚款,要不私刑,天涯海角都不放过,无非是杀鸡儆猴。可不少是无法追究的,更有日久生情下不了手的。你以后慢慢会明白。”
   
  柳钧好久无语,“以前老是指责我爸管理不足,真自己动手才知道不足的是自己。”
   
  见柳钧收起趾高气扬,申华东也开始实心实意,“差不多的,我学mba回来,一套套理论能把我爸驳得哑口无言,结果只要一个月,厕所浴室隔断造了立刻拆,我就意识到我脱离实际了。你不会回国一年多还没意识到吧?”
   
  “意识到了,可意识跟行动很有一段距离。你晚上找我谈什么?”
   
  “跟一个农民合作,被一个农民使劲拖后腿,你说是什么滋味。”
   
  “杨巡……你指他是农民?”
   
  “小农意识。”申华东不屑地说。“眼里只有钱钱钱,只要能挣到钱,让趴地上学狗叫都会干,这种人怎么合作?不瞒你说,你只能看到市一机目前很堕落,我们还有窝火合作的房地产项目。彼此理念不合,我们想做成一个样板工程,在本地房地产界竖起一座丰碑,让市民说起好品质的房地产公司,首先想到我们。他不考虑未来,竟想每幢楼下都设商铺卖更多钱,不管是不是临街,不管小区从此无法封闭。单是为一个预案,我们就相持不下拖两个月,我们考虑索性买下他的股份,可担心他狮子大开口。所以今天我是想找你合作一起拖垮市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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