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龙的归来 第六章 炽天使之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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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女公爵将要就读于马斯顿王立机械学院的消息在一天之内传遍了全校,从下午开始,大家都在谈论那位风度翩翩的哥哥和患有自闭症的漂亮妹妹,热度比阿黛尔和西泽尔入学时还高。
  其间夹杂着各种传闻,包括这位贵族少女的母亲其实是一位东方公主,她深得父亲宠爱,加上母亲的超卓地位,因此她才能继承公爵的头衔。又有人说已经问到了布里斯特公爵是查理曼帝国巨富的家族。他们家拥有布里斯特附近的所有港口,垄断了整个行省的贸易,布里斯特家在当地的城堡堪比查理曼皇宫。这个传闻又给女公爵增添了公主般的光环。
  校长的助手则绘声绘色地谈起达斯蒙德的阔绰和洒脱。据说开始的时候校长对于招收女公爵还有顾虑,女公爵不仅有自闭症,而且年纪似乎也偏大,以她的年纪,都该从这里毕业了。但后来达斯蒙德慷慨地提出自己可以捐赠大笔的金钱给学校,并帮助学校获得查理曼皇室的授勋。这样的条件加上那瓶价值不菲的精酿朗姆酒,校长终于同意下周安排老师测试女公爵的学业基础,因为之前都是私家教师授课,担心她的知识在某些方面有所欠缺。不过校长已经许诺说,只要女公爵能够跟上,无论是就读于机械专业还是神学分院,都是非常欢迎的。打动校长的另一个原因是达斯蒙德出具了翡冷翠教皇颁发给女公爵的奖章,和教皇厅颁发给女公爵的通行证,在任何信仰弥赛亚圣教的国家他们都会得到关照。马斯顿虽然是中立国,但弥赛亚圣教还是这里的主流信仰。
  下午,女公爵兄妹和她的随从们已经被安排入住学院的客舍,直到女公爵的入学考试结束,看起来这间学院要多一个令男孩子们争得头破血流的女孩了。
  自闭症当然是缺陷,可若不是那女孩患有自闭症,普通贵族家的男孩连吻她的手都不够资格,仰望她要望断脖子。何况她美到那种地步,如果将来谁有幸娶回家,摆在客厅里欣赏也是好的,看着日落月生,她无瑕的脸上光影变幻,根本不必说话,就算她是尊雕塑都值回聘礼了。
  而且她看起来还是蛮善良的,大概是可怜那个被打的满地找牙的私生子吧,所以把红伞打在他头顶,这个举动用在机动甲胄身上虽然傻了点,却透着让人心里一软的温柔。
  女公爵的哥哥,彬彬有礼的达斯蒙德先生也收获了很多女孩的好感,委实说,这样优雅温和的贵族青年,若不是他父亲太爱女儿了,那公爵之位本该是他的。
  女老师们尤其钟爱这位先生,想来爵位虽然是女儿继承,但庞大的嘉业无疑掌握在哥哥手中,千里迢迢地送妹妹来马斯顿读书,作为哥哥也是够尽心的,只要他不是那种对妹妹痴迷不已乃至于罔顾其他美女的哥哥,那么着实是不亚于公爵的优秀结婚对象。
  晚餐时分,餐厅里特意更换了漂亮的蓝色蜡烛,以欢迎远道而来的女公爵。达斯蒙德准时携妹妹抵达餐厅,在众人的掌声中坐在局中的座位上,负责餐厅的老师向这位尊贵的少爷解释了,说学校的餐厅只怕不会供应那种顶级的膳食,但营养丰富以及可口还是有保障的,达斯蒙德微笑着说我就是来体验我妹妹接下来要吃的东西,就请给我学生们常用的餐食吧。他再度证明了自己的亲和力,很多人都端着餐盘会聚到居中的餐桌上,听达斯蒙德讲他们一路上的见闻,达斯蒙德在语言方面极有天分,无论是笑话还是典故都讲得引人入胜,女孩们沉迷于他那优雅的声线,男孩们也钦佩他的见识,最有趣的还是他带着一只翠绿色的鹦鹉来,那只鹦鹉会冲每个来餐桌边坐下的人点头说,先生小姐,先生小姐。
  拥有这样的哥哥,做妹妹的都会觉得幸福,可遗憾的是达斯蒙德有个自闭症的妹妹。在大家都神采飞扬的时候,她却默默地切着盘子里的火鸡胸,给它拌上黑胡椒的酱汁。
  “达斯蒙德先生,你们在路上看到教皇国的军队了么?”一名男生问。
  “当然,沿路都是军车呢,好几座桥梁都被军队征用了,”达斯蒙德说,“港口也关闭了,我们来的时候赶上了最后一班船,终于在开战之前到达马斯顿了,还是中立城市有安全保障。”
  “莫非是大规模的战争?我看调动军队的规模可是很大的。”
  “当然咯,听说来的是夏国的主力军,指挥官是那个楚舜华呢。”
  “是那个楚舜华么?”一位伯爵的儿子说,口气里透出他听说过那个传奇的东方贵族。”
  “当然是那个楚舜华。因为他叫楚舜华,听说在东方其他楚舜华都要改名呢。”达斯蒙德说,“一般人怎么敢用帝国公卿的名字?”
  “听说楚舜华可是个美男子,是真的么?”
  “这我可不知道了,”达斯蒙德笑笑,“我的国家查理曼可是教皇国的忠诚盟友,夏国是我们的敌国呢,我可没有机会见到楚舜华了。”他摸摸妹妹的头发,开了个玩笑,“何况他再英俊跟我也没关系,我也不想把妹妹嫁给他。”
  大家津津有味地聊着那位东方公爵,如聊起那些名闻各国的西方王子那样熟悉。西方人总是记不住东方人的名字,可他们却能牢牢地记住楚舜华的名字,因为他太传奇了。
  他是夏国前任皇帝的儿子,他的母亲是夏国的“星见”。
  夏国是个巫女文化盛行的国家,巫女在夏国享有很高的地位,供奉大夏祖先灵位的太庙始终在巫女的掌管中。所谓“星见”,则是巫女的领袖。星见的职责是以占卜星辰预测未来,并以禁忌的秘法守护着大夏的国运。
  皇帝掌握着世界“阳”的一面,星见则掌握着“阴”的一面,星见通幽冥通鬼神。既是被敬畏的人,也是背负着“不祥的”人,星见通常终生都是处女,传说她们跟谁发生感情,就会把噩运带给那个人,这种女人当然不能进入宫闺。可夏皇不但爱上了星见,还跟她生下了孩子。
  这种带着艳史性质的传闻当然很吸引人,但楚舜华之所以名动西方世界,还是跟他自己有关。
  他生下来就遭到皇族的厌弃,身为帝国长子却没有资格继承皇位,现任皇帝是他弟弟楚昭华,他只能藏在幕后充当弟弟的助手。
  这个助手在西方眼里比货真价实的夏皇可怕百倍,他们送了一个外号给楚舜华,叫他“大夏龙雀”。
  龙雀是传说中的生物,凤凰的一种,它不像正统的凤凰那样缤纷绚烂,它浑身纯黑,羽毛上流动着宝石般的微光,但它是凤凰中最凶猛的,虽然是鸟的身体,却长着龙颈和龙首,它在幼年的时代看起来只是普通的水鸟,在海水和河水交界的地方捕食小鱼,它越是成长,体型就越是惊人,渐渐地离开河口,去往大海深处。它潜得越来越深,捕食的鱼越来越大,最后它开始捕食长鲸。
  但凤凰总是要翱翔于天际的。当那一天到来的时候,大海从中间裂开,龙雀展开铺天盖地的黑翼,日月星辰都被遮挡,海啸就是这么形成的。它一旦起飞就再也不落下,双翼背负着星辰,盘旋在星罗古陆的高空中,人类很少能看见它,因为它把云远远地抛在了脚下。
  那是种极其凶猛又极其孤独的鸟,西方人这么称呼楚舜华,可以说是尊敬,也可以说是畏惧。
  楚舜华第一次现身于世界舞台是他弟弟继承皇位的时候,查理曼王国的大使前往夏国首都递交国书。楚舜华穿得像个秘书,站在年幼的皇帝背后,自始至终都没说话。
  回国之后,查理曼大使对国王说,我这次在洛邑见到了东方最强的权力者,我可不想跟那个男人在战场上相遇。国王以为大使在说那位年仅十二岁的皇帝,诧异地说你这样杀过百人的功勋骑士,会在十二岁的男孩面前战栗么?大使说,当时我的眼睛里根本就没有皇帝,只有皇帝背后的那名秘书,我不知道他是谁,但是有他在,夏国不可撼动。
  很快楚舜华就用行动证明了那位大使的洞察力,他血洗了大夏皇廷,把所有蔑视新皇的权臣都送上了绞刑架,其余的权臣都在他的面前屈服,提议他担任监国公爵。
  龙雀果然起飞了,卷起的狂风甚至影响到了西方。
  他们聊得入神,没人觉察到西泽尔悄悄地走进了餐厅。他素来都不会让自己变得很醒目,只在角落里坐下,吃着一盘有土豆泥和少量鸡肉汁的晚餐。
  他坐在餐厅的角落里狼吞虎咽,从昨夜到现在他一直没吃什么东西,但身上的伤总算是处理好了。教务长庞加莱关照了校医,所以这一次校医对待西泽尔比较用心,肋下的伤口重新包扎了,几处扭伤也上了膏药,但脸上的伤痕暂时没法消除。
  因为吃饭的时候很少说话,所以他吃得总是比别人快,很快盘子就空了。但他还在刮着盘底,昨天之前他的财务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因此每个月开始约定晚餐的时候他只要了最便宜的那种,在多数学生看来那是随从都不愿意吃的餐食,但对西泽尔来说却是美味,主要是不太够吃,他的瘦削部分是因为这个。
  中间最热闹的那桌上忽然安静下来,西泽尔警觉地抬起头来,比他更惊讶的是那张桌子上的人。因为女公爵忽然站起身来。就在人们以为她对这吵吵嚷嚷的说话方式不满的时候;她忽然端起盘子,绕过几张桌子来到西泽尔面前,把自己那盘切好拌好的鸡肉放在了西泽尔面前。
  男孩们围坐在那张桌子上多半不是因为达斯蒙德的善谈,而是想近距离观察女公爵。他们看起来神采飞扬,其实目光在女公爵身上的某些部位扫过,心里微微发痒。虽说智力看起来是有些弱于常人,发育倒是完全符合她的年纪。
  可女公爵看起来只是在发呆,却能敏锐地注意到西泽尔在刮着盘子。
  很多人都抱着“女公爵看西泽尔大概是路边没人要的猫猫狗狗吧”的想法,可如今暂看起来女公爵也许确实对猫猫狗狗有爱心,可她只对固定的猫猫狗狗有爱心。
  西泽尔默默地看着对面的女孩,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
  雄浑的钟声从窗外传来,是校园中的大教堂敲钟了。人们跑到窗口眺望,只见教务长庞加莱手持火炬登上灯塔,点燃了铁槽中的煤油,钟楼变成了一支顶天立地的火炬。这是学校在召集学生们去教堂。
  教堂敲钟召集大家这在学院是很重大的事情,不到的性质是和上课缺席一样的,所以即使是最懒惰的学生也都赶来了。有些本地学生就住在学校旁边,晚上住在家里,听到钟声,连同父母也一起赶来了。
  这是一间古式教堂,有着宽阔的庭院、前厅、大厅和后面的祈祷堂,结构复杂,穹顶上吊着车轮形的蜡烛大吊灯,教务长庞加莱背着双手站在星辰般的烛光下,格外的严肃。校长也赶来了,在人群中不安地搓着手。
  阿黛尔的到来引发了小小的骚动,学生们倒还好,但是有学生家长在。女人们窃窃私语:“这就是你们说的那个女孩?看起来只是个小女孩啊。”
  “年纪是还小,可我这种女人看了都心动,何况那些不要脸的男人?”
  “听说是翡冷翠大贵族家的私生女,如今落魄了,想要接着过体面的生活就得嫁个有钱男人了吧?”
  “她现在还没到结婚的年龄,等到她可以出嫁,城里还不腥风血雨?”
  “这么大了还腻在哥哥身边,孤身在外的年轻兄妹,谁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低语蔓延开来,就像蛇群摩擦鳞片发出的嘶嘶声。男人们也都伸长了脖子,在人群里寻找那个传说中的女孩。
  阿黛尔倒是不在乎,缩在哥哥身边凶凶地对那些贵妇龇牙,像只小野猫。她今年只有十五岁,可似乎对成熟的男士更有吸引力。关于阿黛尔的传说是,你看到她就会后悔自己结婚太早了,哪怕你在她还是个婴儿的时候看到她,你也会放弃这个世上的一切女人,心甘情愿地等她长大。
  贵妇们都感觉到了压迫,输给还未成年的小女孩真是叫人不甘心。庞加莱摇了摇手中的铜铃,下面才安静下来。
  “毛毯我已经准备好了,填肚子用的饼干也准备好了,渴的话圣水泉可以饮用,如果有其他需要请知会校警,如果他们也解决不了就只有麻烦大家忍忍了。反正就是一晚上,没什么过不去的。”庞加莱走下宣讲台,走向大门。
  “不是说大家都得待在教堂里么?还说是法律,你这是要去哪里啊?”修拜伦少爷在庞加莱背后喊。
  庞加菜忽然转身,拔出身畔的重型佩剑,隔空掷向拜伦少爷。拜伦少爷一惊之后立刻反应过来,飞来的佩剑不是剑锋向前而是剑柄,拜伦少爷不魄是马斯顿王立机械学院中最优秀的剑手,凌空一把接住,转动手腕舞了几下,刚要开口询间,忽然觉得手腕拧得有些痛。庞加莱的佩剑竟然是正常佩剑的三倍重量,宽厚的剑脊,结实的护手,这是柄实战用剑,跟他们平时练习用的花剑不同。见习骑士拜伦少爷也觉得那剑太重了。
  庞加莱招了招手,示意拜伦少爷把剑抛还给他。拜伦少爷照办了,那柄沉重的剑落入庞加莱的手中就像是条银蛇,庞加莱抖动手腕,剑锋割裂空气发出尖锐的声响。拜伦少爷根本没看清,剑就平缓地滑入了鞘中。庞加莱拉开衣襟给拜伦少爷看自己插在腰间的短枪。
  “也是市政厅的命令,善于用剑和火枪的人都要去市政厅报到,帮助加强城市的防务。”庞加莱微笑,“不过作为马斯顿王立机械学院最出色的剑手之一,拜伦少爷还是留下来保护女生和校长吧,祝你好运。”
  看着庞加莱招手离去的背影,拜伦少爷也无话可说了,仅仅是剑的重量就说明了他和庞加莱之间的差距,以他的实力,还是别叫板教务长为好。
  沉重的青铜门在庞加莱身后合拢,一名校警旋转黄铜钥匙把门锁上了。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神情都有点紧张。战争,这个昨天还很遥远的词语,今天就来了。
  校警队长打着伞在雨中等庞加莱,昨夜他也曾出现在上校的修理店里,在那里大家都叫他海菲兹中校。
  雨势见大,仿佛一层银色的帘幕笼罩了这座城市,已经四月了,可夜风竟然冷得让人打哆嗦。
  “真是个适合送葬的天气啊,海菲兹中校。”庞加莱仰望夜空。
  “是啊,庞加莱中校,可你看起来很惬意的模样。”海菲兹中校把厚重的黑色大氅扔给他。
  在无人处他们开始互相以军衔称呼对方,语气间透着熟悉,可平日里他们很少说话,学校里没人觉得他们会像朋友那样说话。
  “我来这里都五年了,五年里每天晚上我都得巡查校园,担心那帮少爷搞出什么麻烦来,比如夜宿某位伯爵小姐的校舍,再比如带着剑在草地上相互挑衅,还得听那些女孩跟我倾诉跟我抱怨。”庞加莱长长地出了口气,“今晚终于安静了,我把他们都关起来了。”
  “押车人应该已经到车站了,这里的事情就交给我们吧。”
  庞加莱跨上他的斯泰因重机,发动引擎,离去之前他最后看了一眼教堂,心里忽然一惊……随着雨水和窗玻璃,那位优雅的达斯蒙德先生正微笑着冲他挥手告别,背后站着黑墙般的随从们。
  他们怎么也进教堂了?庞加莱犹豫了几秒钟,还是驱车驶入了大雨中,时间所剩不多,他必须赶往火车站,反正这里有海菲兹中校坐镇,任何人都不可能成为麻烦。
  深夜十点五十五分,马斯顿火车站。今夜既无火车过站马斯顿,也无火车在这里停泊,只剩磨得银亮的轨道相互交错,如同钢铁的群蛇。
  从市政官签署戒严令的那一刻起,马斯顿就进入了完全封闭的状态,城门关闭,铁路关闭,通往港口的道路也关闭了。空荡荡的调度室里不见调度员的身影,寂寥的汽灯在黑暗中一红一绿地切换着光色。
  但空旷的月台上回荡着野兽般的吼声,那声音来自一辆轰鸣的斯泰因重机,它停靠在月台尽头,黄铜制的排气管上偶尔闪过锃亮的流光。身穿黑色长风衣男人靠在重机上,氤氲的白色尾气包围着他,指间的纸烟明灭。
  又一声野兽的吼声由远而近,速度极快,月台上的男人掸了掸烟灰,嘴角拉出一丝轻微的笑意。
  另一辆斯泰因重机以极快的速度刺破雨幕,沿着铁轨边的泥泞道路驶来,临近月台的时候,骑手猛地一拉车把,那匹红水银驱劫的钢铁之马轰鸣着跳上月台,一边旋转一边荡开积水。
  “喂喂,你把水溅到我脸上了。”身穿黑风衣的男子漫不经心地说,伸手遮面。
  新来的斯泰因重机在月台的另一角缓缓地停下了,骑手手提长枪,冷冷地看向黑衣男人。黑衣男人举手晃了晃,他戴着白色的手套,手套外戴着粗大的铁戒指,火焰纹章缠绕着那枚戒指。
  新来的骑手这才脚踢支架,支好斯泰因重机,抖落大氅上的水滴,向着黑衣男人缓步走去。黑衣男人也离开自己的斯泰因重机走向对方,他们在月台中央相会,彼此对视了一眼,伸手交握。
  新来的骑手也戴着雪白的手套,隔着手套佩戴黑铁戒指,制式跟黑衣男人的完全相同。他们握手的时候铁戒指相互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微声。
  “十字禁卫军军部,贝隆少校,负责押车。”
  “异端审判局,六处四科,庞加莱中校,负责马斯顿的情报工作。”
  “前任骑士?”黑衣男人贝隆少校上下打量庞加莱。
  “跟你一样。”庞加莱淡淡地说。
  这是双方的初次见面,但仅凭那枚铁戒指他们就确认了对方的身份。
  那是教皇国炽天骑士团的荣誉徽记,,唯有曾在炽天骑士团服役的精英军人才有资格佩戴这种缠绕着火焰花纹的铁戒指,每枚戒指都是不同的,内圈雕刻着持有者的名字。他们若是死在战场上,铁戒指也不会被转交给他人,而是以神圣的仪式供奉在翡冷翠的英灵殿中。
  他们之间的握手礼也有着特殊的含义。古代骑士们相互碰面的时候会脱下右手的手甲握手,表示自己手中没有持武器,这是种友好的表示。机动甲胄骑士们沿袭了这一传统,并把它演化为骑士之间的特有礼节。
  罗曼校长绝不会想到,除了见习骑士拜伦之外,马斯顿王立机械学院里还有一位真正的骑士,而且是……炽天骑士团的骑士!
  从十五岁开始,庞加莱就服役于炽天骑士团,驾驭着在罗曼校长看来是“不可思议之机器”的炽天武装。但遵循严格的团规,他在二十二岁那年退役,转入异端审判局担任执行官。
  学院的人都知道庞加莱是个好剑手,却不知道他真正用来握剑的手是炽天武装的金属义肢。拜伦少爷轮舞白蜡木杆,展示纯熟的骑士技巧时,庞加莱淡淡地评价说那只是见习骑士炫技而已,因为他自己旱已脱离了那个阶段,他的所有技巧都是为了击溃对手而存在。
  最纯粹的骑士技巧就是杀人技巧,或者说破坏技巧,未必好看,但绝对有效。
  跟他接头的“押车人’贝隆,正式代号是“无脸人’,前任炽天骑士,退役后转入十字禁卫军军部,担任特务科科长。
  作为情报军官,贝隆的特长是易容伪装,他可以扮作贵族、仆役、苦力、律师……社会上形形色色的人,甚至老妇人,都惟妙惟肖,因此被称为“无脸人’。他因此在军部相当出名,也令很多人猜测他是个阴柔的男子——阴柔的人比较善于化妆,很多人都是这么想的。
  此刻亲眼见到这位“无脸人’的真面目,庞加莱才发现他其实很年轻英俊,留着淡淡的络腮胡子,嘴角总带着玩世不恭的笑容。
  “怎么样?这座城市现在是我们的了幺?”贝隆给庞加莱敬上一根烟卷。
  “是的,但可真没那么轻松。马斯顿既是商业都市又是学术之都,这座城市里有几十所名校,数万学员,绝大部分都是贵族后裔。他们是最难管束的,我们以戒严的名义把他们关在教堂或者图书馆里了。其他人就好办了,骑警在街上巡逻,没人敢出门的。不会有人知道那列火车从马斯顿路过,”庞加莱礼貌地接过烟卷,“如果它的噪音不大的话。”
  “怎么会有噪音?它—直是悄悄地来,悄悄地离开,就像鬼魅那样。”贝隆耸耸肩。
  “那列火车上载着什么?非要在这个时候通过马斯顿?”庞加莱问。
  “你不知道?”贝隆的笑容很微妙。
  “不知道,翡冷翠来的命令很简单,我们只需在几个小时之后控制马斯顿的治安和城防,火车安全地通过马斯顿,安全地返回。然后我们就没事了。”
  “不知道是好事,最好永远别知道。”贝隆挥舞着烟卷,“总是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可按照上面的命令,我得跟你这个押车人一起行动。”
  “那你就自求多福咯。’’贝隆耸耸肩。
  男人们抽着烟卷望向夜幕下的群山,群山之间都被沙沙的雨声填满。庞加莱频繁地看表,火车预计在十一点整经过马斯顿,秒针已经开始走最后一圈了。
  “放心吧,他永远守时。”贝隆轻声说,“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守时是皇帝的美德!”-
  地面忽然震动起来,黑暗中,一列火车以极高的速度接近马斯顿,可看不到一丝灯光。那是一列时刻表之外的火车,它带着密雨和疾风进站,浓密的蒸汽云席卷整个站台。
  列车出现的那一瞬间,庞加莱和贝隆忽然分开,奔向了各自的斯泰因重机。列车经过月台的时候,他们已经驾着斯泰因重机来到进站口了。距离大约是50米,冲刺距离大概够了。他们几乎是同时踩下油门,斯泰因重机的四冲程“疯马”引擎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声。
  两道古铜色的光芒刺破了蒸汽云,笔直地撞向火车!但在撞击的前一刻,他们猛提车把,斯泰因重机昂首跃起,飞旋着落在了车顶上。
  列车几乎没有减速,高速地驶离了马斯顿,身后的城市灯光迅速地湮没在黑暗中。
  “你们的列车驾驶员从没有减速的习惯么?总得这么玩命?”庞加莱跨下斯泰因重机,摇头皱眉。
  他觉得斯泰因重机作为机械玩具很有意思,驾驶技术也当然不错,但绝不意味着他热爱驾车飞越火车这种玩命的游戏。
  “其实我至今都不太清楚这列火车到底有没有驾驶员这个东西,虽然我都押过三四次车了。”贝隆耸耸肩,“我能做的就是磨炼我的驾驶技术。”
  庞加莱这才开始审视脚下的这列火车。这是一列匪夷所思的火车。整体是漆黑的,磨砂表面几乎没有反光,它运行起来极其安静,能感觉到精密的机械在内部高速运转,而那摩擦声如丝绒般。车厢体积是正常车厢的几倍,所有的车厢都是全封闭的,不知为何,车厢外壁上挂着一层白色的粉末。
  庞加莱蹲下身去,伸手触摸车厢表面,才发现那白色的粉末其实是细小的冰结晶——这列火车的温度极低!始终在零摄氏度以下!
  不安感再度涌上庞加莱的心头,不是对这次的任务,而是对这列火车本身。接到任务的时候庞加莱就对上校表示了不安,因为他隐约听说过这列火车。他是异端审判局的人,异端审判局的人又对情报都很敏锐。
  这列来历不明的火车也曾出现在别的地方,它不遵循任何列车时刻表,悄无声息地来,悄无声息地走。没人知道它为何出现,也没人清楚它运载的货物,它经过的铁路都为它而清空,亲眼。见过它的人极少,押车人也是频繁更换……但可以确定的一点是,它所到之处战火蔓延,血流成河。
  这种东西在古书中多半都是“天启”的象征,弥赛亚圣教的经典中就说在世界毁灭之日,将有羔羊揭开书卷的七个封印,依次召唤骑着白、红、黑、灰四匹马的骑士。骑士们经过的地方,便有瘟疫、战争、饥荒和死亡降临在人类身上,天地变色,日月晦暗,唯有信神者才能被救赎。
  有些人说这列火车就是一个游荡在西方世界的幽灵,把噩运和不祥带给途经的地方,但庞加莱是不太相信这种神乎其神的传说的,非要把机械化的火车和神话拉扯在一起,就像给宗教画上的天使们装配上加农炮一样,不伦不类的。
  他猜测这列火车一定运输着非常重要的战争物资,最大可能是秘密武器,所以它总是出现在战场附近。所谓它会带来灾难和死亡,只是因为它本就是一件战争工具而已。
  但当他亲手触摸这列火车的时候,还是隐隐地战栗起来,这么冷……真的像是从地狱里开出来的列车!
  “给你两个选择。”贝隆慢悠悠地说。
  “什么选择?”庞加菜皱眉。
  “虽然你受命跟我一起行动,但你也可以不卷进来。上面派你来,只是因为你更熟悉马斯顿,我们可能需要个熟悉本地的人。但你没必要了解行动的全过程,”贝隆重复了他在月台上的话,“总是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这是第一个选择,第二个呢?”
  “满足自己的好奇心,看看这列火车里到底装着什么,反正你已经登车了,上面也没说你绝对不能看。”贝隆耸耸肩,“虽说好奇害死猫,可你如果是只猫的话就没法不好奇。”
  庞加莱认真地思考了几秒钟,笑了笑:“好吧,我是只猫。”
  “好吧,那让我们开始验货。”贝隆从车顶上一跃而下。
  车厢看起来是全机械化的,沉重的黑色闸门坚不可摧。贝隆从贴身的地方掏出黑色的金属圆筒,扭动末端的圆环,圆筒前端弹开,露出八角星形的齿纹。他把钥匙插入闸门旁的锁孔,用力旋转,闸门缓缓地提起,寒冷的空气扑面而来。
  车内车外温度相差极大,好像一步就从多雨的春天踏人了酷烈的寒冬。
  车厢壁上遍布着黄铜管道,所有管道上都挂着白霜。难怪这列火车的温度那么低,原因并不神秘,因为它的每节车厢都是低温车厢。庞加莱没见过低温车厢,但听说过,它靠蒸汽驱动,用冷凝的方式制造低温,方便运输某些特殊货物。主要是食材,北方冰海中捕获的蓝鳍金枪鱼,经过低温车厢运输到各国首都,成为老爷们和贵妇们的席上珍馐,最昂贵的部分一片肉便要一块金币,几乎是穷苦人家半年的家用。
  可这间低温车厢里却放置着棺材!黑铁质地的大型棺材,呈修长的六角形,沉重的铁质盖板上镌刻着圣言和圣徽,还有些繁复的花纹,像是纠缠在一起的群蛇,应该是某种古老的印记。
  庞加莱读的书很多,知道有些地方有用生铁铸造棺材的习俗。那是为了防止死者复苏。
  被封在铁质棺材里埋葬的都不是普通的亡者,他们在死前出现了某种异象,令亲属们怀疑他已经被恶魔附体,那就只有把恶魔和亲人的尸骸一起封死在铁棺里。
  传说暴风雨之夜,人们还能听见墓地里传来用指甲刮擦金属的声音。
  这列火车的邪意越发的浓烈了,简直叫人坐立不安,却又格外的兴奋。庞加莱正如他自己说的那样,有着猫一样的好奇心,虽然他知道这是情报军官的大忌——情报军官应该敏锐地搜集情报,同时远离危险——可此刻他站在危险的中心区域。
  贝隆轻轻地吹了声口哨:“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也没那么邪乎,我不是第一次开这种棺材了……好吧,每次打开的时候还是有种怀疑现实的感觉。”
  还是那柄打开车厢的钥匙,插入铁棺侧面的钥匙孔旋转后,里面传出机械运转的微声,铁质盖板沿着锯齿形的纹路左右分开,幽蓝色的冷空气喷涌而出。
  棺材里结着薄薄的冰,通过冰层可以看见货物的真面目……金属的魔神静静地沉睡在冰下,铁面上流动着寒冷的辉光,漆黑的眼孔仿佛深渊。火焰般的花纹和锃亮的古铜色管道缠绕着它,它的双手结着古老的圣印,按在自己胸前。
  那毫无疑问是某种机动甲胄,可它那么美,那么神圣,同时又那么狰狞,像是神或者魔鬼的残骸。
  “天呐!”庞加莱几乎无法呼吸。
  “这就是所谓的‘炽天使’。最初的机动甲胄,一百年前,就是这种东西一战摧毁了旧罗马帝国号称‘世界最强’的黑骑士团。迄今为止各国都没法仿造它。有人说帜炽天武装是机动甲胄的巅峰之作,但跟这东西比起来炽天武装就是七拼八凑的二流货色。全世界的机动甲胄都是以炽天使为原型的,都是这东西的子孙后代。但一百年过去了子孙后代都没能超越原型机。”贝隆低声说。
  “全世界机动甲胄的……原型机么?”
  “是啊,所剩的就那么多了,制造它们的技术好像已经失传了,因此不可复制。”
  “你穿过么?”庞加莱扭头看向贝隆。
  对于他这个前任炽天骑士来说,这件事委实是令人沮丧的。一度他也自命为世界顶级骑士中的一员,可按照贝隆的意思,他穿的只是七拼八凑的二流货色。
  贝隆摇了摇头:“不,我也不够资格,我要是够资格,怎么会被派来押车呢?”
  庞加莱默默地审视着那冰下的金属魔神,贝隆靠在车厢壁上抽烟,火车在群山之间行进,脚下传来轻微的震动。贝隆应该不是第一次带人观看炽天使了,习惯了这些人的震撼表情,所以特意多留点时间给庞加莱欣赏。
  “它就像活的……我好像能看到它的眼孔里有目光流动。”庞加莱长出一口气,轻声说。
  贝隆猛地抬起头,指间的烟卷坠落。他透过冰面,看见炽天使那漆黑的眼孔中果真有暗紫色的微光在流动……可不就像是活过来似的么?简直就是魔神开眼!
  “闪开!”贝隆惊呼。烟卷还没落地,他已经扑向了庞加莱。
  庞加莱还没来得及反应,冰面忽然开裂,狰狞的铁手探出,一把锁住了他的脖子。铁手附有锋利的铁爪,庞加莱的颈部瞬间就鲜血淋漓。但比流血更可怕的是那足以捏碎钢铁的大力,幸亏今夜出来是执行任务。庞加莱贴身穿着异端审判局的轻制护甲,这种护甲的领口处特意用钢圈做了加固,但钢圈正在变形,立刻就会崩溃。
  生死关头庞加莱并未失去应变能力,双手一翻,抽出藏在腰间的火铳,对准炽天使的双眼发射。炽天使微微扭头,子弹击中它的眉心,炽天使从满是冰水的铁棺中起身,手腕上“噌’’的一声弹出锋利的利刃,毫无疑问它下一个动作就是将庞加莱断喉。
  “龙德施泰特!住手!那是自己人!”贝莱吼叫着掀开风衣,拔出缚在背后的十字短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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