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百五十章·“雨中绵羊 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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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2章九百五十章·“雨中绵羊(9)”
  
  ——被一个时代蒙住口鼻,扼住声音,窒息而死,算不算他杀?
  
  苏明安抬起头,天空是灰蒙蒙的色彩,大雨朝人间洒下,仿佛将这个世界吞没。
  
  “轰隆隆——!”
  
  他看到颓倾的烂尾楼,砖石像被风吹散的沙塔向下倾泻,居民慌乱地向外逃,来不及带上任何东西。
  
  大地在震动,楼房在倒塌,一切都被碾压在了石块之下。他压低小女孩的头,没有让她看到这一幕。
  
  当一切重归于寂静,耳边只有淅淅沥沥的大雨声,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随后,人们的悲鸣高升而起。
  
  “——我的家!我的家啊!!”
  
  “——我的东西还在里面,我的钱,我的笔记本……”
  
  “——妈妈,妈妈……”
  
  悲鸣声此起彼伏,他们为数不多的财产就是这栋烂尾楼,如今这楼房倒塌,相当于剥夺了他们的一切。
  
  人们高呼,悲鸣,哭泣,宣泄。谁也不关心有一个老奶奶死在了楼中,谁也不关心她所求的正义。他们只知道,一切都没了,都没了。
  
  当最后一寸蔽体的屋檐被掀翻,他们该如何求生?
  
  苏明安摸着小女孩的头,将她缓缓放在地上。
  
  大雨淋在她披散的黑发上,一缕一缕向下坠着水,她的眼神尚显茫然,好像不明白这栋楼为何而倒塌,也不明白奶奶最后看着她的悲伤的眼神。湿淋淋的发丝黏腻地垂在她的脖颈,雨水顺着脸颊滑下。
  
  她向周围看了看,试图寻找她熟悉的人,哪怕一个也好。可是放眼望去全是陌生人悲伤的神情,其他什么也没有。
  
  “妈妈?”
  
  她抱着小熊,尝试呼唤。
  
  ——勤劳而美丽的女人已经死在了五年前的砖石中。
  
  于是,没有人回应她。
  
  “爸爸?”
  
  她环顾四周,眼神茫然。
  
  ——正直而朴实的男人已经沉睡在染满血的衣柜里。
  
  于是,没有人回应她。
  
  她的眼神变得有些焦急,手指愈发攥紧了怀中的小熊,全身冷得发抖。
  
  “……奶奶?”
  
  她仰着头,望着这铺天盖地的大雨,声音带着哽咽。
  
  ——一心想求个回应的老人已经消失在了这场冰冷的大雨中。
  
  于是,没有人回应她。
  
  身体微微发抖,打了个寒颤。
  
  呼唤声漂浮在湿淋淋的空气中,仿佛一缕轻烟,很快逸散。
  
  她不明白这场大雨带来了什么,又夺走了什么。年纪尚小的她更不明白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她又在对抗什么。她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呼喊,试图找到最熟悉的人,因为奶奶曾经告诉她,只要大声呼喊奶奶,就不会有事了。
  
  ……可为什么。
  
  现在她大声地呼喊,却没能看到他们?
  
  为什么眼前除了灰蒙蒙的大雨,什么也没有?明明几天前他们还坐在一起吃饭,还说要治好她的心脏病,一家人幸福地活下去。但为什么——这栋高楼就突然倒塌了?
  
  苏明安蹲下身,手指滑过她有些破皮的脸颊,将她的脸擦拭干净。
  
  他刚想收回手,手腕却被紧紧攥住,年幼的女孩眼神懵懂而悲伤地望着他。她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她已经没有了亲人,只是下意识拽住最后的稻草,不想放开他。
  
  “大哥哥……?”女孩尝试性地呼唤。
  
  此前的呼唤全都没有回应,她的声音夹杂着颤抖,手指由于低温而冰冷。
  
  苏明安回应着她的视线,低声“嗯”了一声。
  
  ——于是,在万籁俱寂中,终于有人回应了女孩。
  
  绵羊淋雨,会使羊毛吸水增重,倒地不起——于是等天晴了,就可以看见一堆倒地的绵羊,连绵成雪,沾满不堪和污秽的雨水。
  
  人们没有意识到,当大雨磅礴时,绵羊在怎样地呼吸与挣扎,又是怎样无奈且不甘地栽倒在雨泊中。
  
  这个时代成为了最厚重的雨雾。如果深入肺腑的都是潮湿的梅雨,菌丝便会生长在每一个缝隙。当幸福成为必须要做的责任,就没有人可以幸福。
  
  有人不愿意做一只沉默的绵羊,却被束缚四肢,堵住口舌,无底线的索取剥光了它们的皮毛,使病无所医,老无所养,直到无人敢于发声——
  
  ——于是苏明安的声音响起来了。
  
  “我在这。”
  
  他回应了女孩的呼唤。
  
  他握住女孩的手,另一只手撑起了伞。
  
  “哗啦”一声,鲜红的伞面撑起,仿佛一滴雨中鲜红的血。
  
  伞面之下,女孩终于感到了片刻宁静。她的身上很重,浸满了雨水,一滴一滴顺着脚踝滴落在地,她差点以为自己会栽倒在地面上。
  
  但当那顶红伞撑起来后,雨水不能再压垮她,疾风无法再吹倒她。
  
  伞外的暴雨倾盆,疾风刺耳,伞下的二人极为安静,女孩默默握着苏明安微暖的手,冰冷与温热一寸寸传递。
  
  人们哭天喊地的声音四处狂飙,他们用力地挖掘着石块,却已经什么都留不住。
  
  这时,圆帽官员和警卫们围了上来,走近了苏明安。
  
  “这件事是你们都市守护部的责任。”圆帽官员劈头盖脸就是这么一句话。
  
  苏明安侧头。
  
  “要不是你们一心想向政府求个解释,我们也不会特意来给林奶奶颁发市民荣誉勋章,告诉她真相,她也不会刺激情绪导致病情恶化。”圆帽官员指了指废墟:“那么多人失去了房子,你们有很大责任,谁让你们插手我们城市的政务的?我会向都市守护部提出举报,批评你的行为!”
  
  “……?”
  
  苏明安感到了疑惑。
  
  不是疑惑于官员的脸皮厚度,他只是在疑惑,到底是怎样的考试制度诞生出了这种尸位素餐之辈,到底是什么将他们腐化至此。
  
  但很快,他想明白了,因为这世间到处都是“沉默的大多数”,所以只要擅长于批判他人,自身就能显得越发“正直高尚”了。
  
  “你管这叫荣誉?”苏明安说:“一个儿子对母亲最后的爱,一个白发老人宁愿自我欺骗却被迫拿回的清醒——管她这样痛苦换回的死亡证明——叫荣誉?”
  
  “……”官员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所以你是想说,她不应该参与集会,也不应该向政府讨个说法。倘若她目不必视,耳不必闻,就不会知晓是她自己杀了她儿子,她也不会落到这个结局……是吗?”苏明安用陈述句的语气发出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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