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百七十章 羊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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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延潮这一番话说完,官员们无不动容。
  
      国朝的官员一贯以来,重文章而轻演说。
  
      文章事上,演说面下,论文章林延潮已是当今文宗,没料到演说也是当世无匹。
  
      听说当年国子监学生叩阙,林延潮一席话下,士子诚服而退,成了他名声。而在归德他升任知府,及离任卸职时,无论哪一次演讲,都称的上打动人心。
  
      这番话里诚恳至极,将林延潮从读书至为官,贬官再入京这一番心境变化说的是清清楚楚。
  
      剖析心思,告诉给了解与不了解自己的人。
  
      林三元并非一出场就那么高大尚,所谓的修齐治平四字,其实道来,就是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林三元与我等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人家没有在穷书生行以天下为己任的事,在做官时只考虑自己的做官前程而已。
  
      这点要做到很难吗?
  
      说不难,也很难。
  
      跟随林延潮左右陈济川,陶望龄,袁可立都知道他这一步一步走来有多么不容易。
  
      事功难,知行合一更难。
  
      就在林延潮与众人话别时,一名官兵匆匆赶来,与陶望龄耳语了几句。
  
      陶望龄脸色一变,他犹豫了一番是不是将此事禀告给林延潮,但还是上前与众官员叙话的林延潮道:“老师,有要事相禀。”
  
      林延潮道:“我现在已是卸职,若是府里的事,禀告何司马就好,不必来与我说。”
  
      何同知在旁连忙道:“府台言重了。”
  
      但见两名官兵被带上堂,当先一名官兵一见林延潮就要跪下。林延潮摆手道:“我已卸职,府里大小之事都交由二府署理,你与他禀告就是。”
  
      这官兵立即向何同知叩头,然后道:“启禀司马老爷,今日巡河接到上游漂下的羊报。”
  
      听闻羊报,在场之人都为之色变。
  
      众人向另一名官兵打量故去,但见此人身材矮小,衣裳褴褛,手脚上都是青肿。
  
      何同知问道:“此人就是送羊报的勇士?”
  
      这名官兵叩头,却一下见到这么多官员,太紧张了不知如何言语。
  
      一般黄河上游若是大水,水情严重。上游州府会派六百里加急的驿马向下游各州府驰报,若是特别严重的水情,连六百里加急的驿马都嫌慢了。
  
      那么上游州府会召一名勇士,直接乘着羊皮筏子从黄河上游漂至下游传信。
  
      乘羊皮筏子从黄河上游漂流至下游传信,这可是九死一生啊。所以一定要勇气非凡,熟悉水性的人才能担任。此人下水前先食不饥丸,身携几十枚水签,溯流直下向下游投签,运气特别好的话,会在半途上被巡船捞上来,但是一般都是没命。
  
      “你是哪个省的?”
  
      “陕西!”这官兵道了一句,众人都是骇然这漂流了可是有几百里,居然能到这里。
  
      官兵将水签向何同知奉上。
  
      水签上也没多说,但众官员们都知道,但凡逼得用羊报这样方式报告下游河情,那么汛情已是到了何等严重的程度。
  
      在林延潮刚卸任,何同知刚上任之时,即出现这样的事。
  
      何同知有些六神无主,一旁吴通判更是如热锅上的蚂蚁的,摊手道:“如之奈何,如之奈何,苦矣,苦矣。”
  
      而马通判对何同知,吴通判二人这个样子,是没有半点信心,望向林延潮道:“府台大人!”
  
      一旁陈济川立即道:“马别驾,我们老爷已是卸职了,不是知府了,此事当由何司马做主。”
  
      陈济川果断的拒绝,然后也是一心替林延潮甩锅。
  
      天子这一次下旨召林延潮进京,显然是要重用的意思,对于当初林延潮上谏既往不咎了。
  
      而且圣旨上说了即刻,还赐驰骋驿马进京。说明林延潮是一刻也不能停留,若是路途上耽搁了,那不是扫了天子的面子。
  
      就算两个朋友以往有些失和,现在人家主动与你示好,你却不买帐,这怎么也说不过去。
  
      更何况人家是天子啊!
  
      至于陶望龄,袁可立心底也是知道这一点,但他们有些为难。
  
      在读书人心底,按照民为贵君为轻的说法,当然是治下百姓为重了。
  
      现在大水就要来了,林延潮在这个时候离开,有弃百姓于不顾的嫌疑。当然大家知道林延潮已经卸职了。但传至别人口里,哪里会认真研究这些,这对林延潮的名声而言,实是不好。
  
      你林延潮当初不是犯颜直谏,规劝天子以百姓为重吗?现在天子给了你一点好处,你就忘记了,赶着去巴结人家,自己打自己的脸。
  
      何同知,吴通判那边也是看了过来,以往府里大小事,林延潮都是一人作决断,众人都是习惯了。
  
      现在林延潮卸职,何同知之前一直是闲官,现在刚上任,人心不服。吴通判夸夸其谈还可以,但要他扛责任,跑的比什么都快。
  
      在场官员都是如此心思,他也不好揣测林延潮此时心底是怎么想的。
  
      对他们而言林延潮留下最好,有主心骨,但又不好开这口。何同知也有心让林延潮留下,但这挽留的话,如何也是开不了。
  
      吴通判左看右看,何同知不好说,剩下众官员属他最有威信。于是吴通判倚老卖老道了一句:“真是什么事都赶在一块了,府台在任三年,黄河是一点事都没有。现在府台卸职第一日,这羊报就来了。你说这巧不巧,都可以拿这段事说书了。”
  
      说着吴通判自顾笑了起来,但在场却无一人附和。
  
      吴通判见冷了场,轻咳一声收敛笑容道:“看来这龙王就是卖府台的面子,但府台上京的事又不能耽搁,我看是不是可以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什么两全其美?”
  
      众人都吃惊了,吴通判居然能想出妙计来。
  
      但见吴通判道:“本官有一愚之得,之前河漕衙门下文,追究沿河官员责任,言守堤若守土,官员不可擅离。所以府台可以先斩后奏,待河情过后,府台致书河漕衙门,让潘制台向天子说明,府台因上游大水之事暂缓入京,如此天子也不会追究的。”
  
      众人一听,面面相窥。
  
      好你个一愚之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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